在这个众声喧嚣的时代，有人把孤独视为解药，赋予生活另外的意义。对另一个群体来说，孤独却是一种“病”，想摆脱却挥之不去，甚至让人搭上生命和尊严。11月以来，各地已公开报道多起独居老人自杀或去世多日才被发现的事件，与孤独相伴的老人以异常激烈的方式，刺中了老龄社会的痛。而不论是数据还是现实，老龄化的中国已然身处“独时代”，或空巢，或独居，或失独……即日起，快乐老人报推出“独时代”系列报道，希望能为老人怎样与这个时代相处，以及我们的社会该如何与老人相处，寻找一些答案。
【A】遗憾与老同事4年没往来了
12月4日，上海金山区金卫村。走在约摸1公里长的老街上，仍能感受到20天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大火所留下的苍凉。那天，85岁的朱晨宽(化名)和老伴周丽梅(化名)在大火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警方初步调查认定是自杀。
悲剧发生后的这些天里，78岁的李志强和老伴邹伟如出门不敢再往东走——三四百米外就是那处失火的平房，虽然在樟树掩映下并不起眼，但不可名状的寂静和房子周围歪歪扭扭的铁丝网，让人不敢接近，一如生前曾在心里筑起防线的主人。
68岁的邹伟如和周丽梅曾经是同事。邹伟如告诉记者，几天前，周丽梅的子女回来将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，安放了两位老人的骨灰。让邹伟如愧疚的是，虽然两家隔得近，但她已经有4年多没去过周丽梅家。“不是不想去，每次去，她老伴都骂骂咧咧，把我往外推。”邹伟如说，4年前，周丽梅发病瘫痪在床，在那以后就极少出门了，而朱晨宽也变得不爱讲话，路上见人连招呼也不打，有时能看到他们俩就在院子里呆呆地坐着。有一次，邹伟如带着东西去看望，刚到门外，朱晨宽就大声嚷着，“走!走!走!”
朱晨宽“性情大变”，邹伟如其实是理解的，“老太太瘫痪后，身上和家里味道很重，老头怕邻居嫌弃。他们是再婚，也怕人家说他没照顾好老太太。”邹伟如说，朱晨宽和周丽梅在50多岁时经人介绍结为夫妻，听说朱晨宽有一个女儿，但她没见过。周丽梅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，女儿住得并不远，“(他们)和子女关系不大好，朱晨宽和周丽梅的女儿在10月份发生过争执。朱晨宽出门时，额头左侧缠了纱布，脸上还有一块淤青”。
在邹伟如眼里，这对邻居“太寂寞了，没个能说话的人，子女也不搭理”，“(他们)只有死，没盼头”。而老伴李志强认为，“主要还是病得太久，没有希望”。
【B】每天吃药晒太阳等天黑
李志强这样猜测，或许与自己的经历有关。他有高血压、糖尿病、心脏病、肠癌等七八种疾病，每天起床后，第一件大事就是吃药。专门盛药的塑料篓子有12种药，他能熟练地拆开每一盒药，数好粒数，抓一把塞进嘴里，咕咚几口白开水把药吞下去。
这5年来，李志强接连做了几次大手术，对于生死，他看得很开。“最多再活两年就够了，撑不下去了，也别再拖累子女。”“每天吃药晒太阳等天黑，不想多活。”他淡淡地说。就在一个星期前，李志强上楼整理杂物时扑通摔了一跤，老伴邹伟如听到响声吓坏了，可她腿脚不便爬不上楼，只能急着喊“有事没?还爬得起不?”幸好李志强并无大碍，但这一摔对他心理上的打击可不小，一说这事总说自己“没用了”。
李志强自出生就住在这里，街坊邻居大多是上海石化的员工及家属。如今，老街已不复以往的热闹，年轻的“原住民”早已离开，留下清一色的老人。李志强的大儿子在城区买了别墅，偶尔在周末回来看看，但几乎从不在这过夜。小儿子给人当司机，李志强说：“他可能抽不出空回家。”
【C】搬凳子到街边等人说话
像李志强和邹伟如这样的空巢老人，在这里并不少见。他甚至觉得每家每户的情况都差不太多：生病，老伴去世，跟子女往来不多……而即便以前的老同事，现在往来也少了，“也许是老了病了，没话讲，都不愿走动了”。
对李志强来说，最难打发的还是时间。早上6点起床，晚上7点睡觉，“社区没有老年活动室，周边没有公园，找不到事做，也没地方可去”。
这两年，来附近租房的外地人多了起来，而老街也先后开了10来家小发廊，暧昧的装潢，年轻的女子化着浓妆在玻璃门后当街坐着，李志强对这些很排斥，因此减少了出门的几率。不过，有时他又觉得一天都没说话，没出去走走，心理也会出问题，于是，天气好的时候，就搬几张凳子摆在街边，希望有人坐下来说说话。
然而，更多的时候，他没有等来说话的人，反倒自己打起了瞌睡。次数多了，偶尔会有街边发廊的女孩路过时把他喊醒，让他小心别摔下来。李志强则用“又吃泡面，对身体不好”“有空回家看看父母”之类的关心话语接茬。对于这样的对话，邹伟如一度很反感，不过慢慢也释然了，自己有时也会跟姑娘们聊上几句。“平时也只有这些发廊女孩能搭句话。”她叹道。
【D】200万上海空巢老人中的一员
金卫村只是正在加速老去的上海的缩影。数据显示，金山区人口老龄化去年增速全市第一。而上海全市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已达413.98万人，占总人口的28.8%。据国家统计局上海调查总队的调查，上海空巢老人家庭比重超过五成。
尽管悲剧的阴影犹在，李志强和老伴除了惋惜，并没有太过悲观。“我们不做傻事，实在不行就去养老院。”他们两口子上一次提及去养老院，是在3年前李志强心脏病手术住院期间。他们甚至还吐露，“我们俩养老金加一块有5000多块，为了孙女还要撑一撑”。因为小儿子婚姻变故，李志强的小孙女就由他们老两口抚育，现在已读职高。
这些天，邹伟如悄悄提前了吃晚饭的时间，只是为了早点睡，“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什么孤独不孤独了”。她也注意到，最近看到居委会干部的次数多了起来，有时一天两拨人，进门问问需要啥，身体好不好。12月8日，金卫村所辖的东村居委会一负责人也向记者表示，将加大对空巢老人的关注，多组织人员上门探访。而对于要实现“9073”(90%家庭养老、7%社区居家养老、3%机构养老)养老服务格局的上海来说，这副担子显然不轻。(快乐老人报记者李仲文)
